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原標題：海南周刊·隨筆丨室邇人遠：母親的世界

貝爾納德·舒爾茨油畫作品《偉大的母親》 資料圖片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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胡暉

又是除夕了。

?？诘臉浯蠖际蔷G的，椰子樹還在結果，鳳凰木還在長葉，小葉欖仁還在盡力撐開樹枝，路邊一人高的桂花樹甚至還在悄悄吐露濃香。

自然還在生長，生活還在延續(xù)。

我在想，如果今天母親還在世，她會做些什么？

如果還在老家江西黎川，她應該在張羅年夜飯吧？豆腐泡燉五花肉應該會有的，父親最愛吃了，我們也跟著特別愛吃。腌好的咸魚臘肉、自己灌的香腸，也可以從高處取下來了。還要準備好青菜，大年初一，母親要煮好大一鍋青菜白飯當早餐，年年如此，寓意“清清白白”。當然還要有小零食，準備招待拜年的親戚們。

過年時，我們都十分歡喜，做各種好玩的事。唯有母親卻是從早忙到晚，辛辛苦苦，各種操勞。包括到了大年夜，她一般都要“撿拾”到凌晨兩三點，每一塊抹布她都要洗得干干凈凈。最后無論多晚多冷，她自己還要洗個澡。

干干凈凈迎新年的習慣，直到她八十多歲，從未改變。

但今天的?？冢顷幪?，小雨淅瀝。母親應該會發(fā)愁了：那一堆臟衣服怎么辦？這對于母親可永遠是件大事。

母親的幼年和童年是在1949年前度過的。樟村是母親出生和生長的地方，那是一個偏僻而山清水秀的大村莊。我們從小就知道紅軍去過那兒，領袖們在樟溪水邊的戲臺洲上講過話。近年人們還挖掘出徐霞客在那兒留下的蹤跡。

據(jù)說，外公喜歡玩，過年打牌時，只要贏了，就會叫他的五個小孩，“過來過來”，然后從寬大的衣袖里倒出一堆糖果，兩男三女幾個人，一陣歡欣雀躍。

母親曾簡單地跟我們講述過，她的姐姐，我們的大姨，八抬大轎風光出嫁隔壁宏村的過去，那可能是母親對富足最鮮明的記憶。

那個時候，母親讀完了她的小學，為她后來做了一輩子的財務工作打下了基礎。她曾經參加過宣傳隊，在樟村河邊有名的戲臺洲上表演過節(jié)目，親戚們講過，母親女扮男裝，特別活潑，人長得很白。學什么都很像，冰雪聰明。

上世紀50年代后期，數(shù)百公里外的江西拖拉機廠來黎川招人。母親獨自決定報名，并被錄取了。但外婆堅決不讓她走，據(jù)說，當時的母親傷心得在地上打滾。她的弟弟妹妹哭成一團。

母親最終還是去了廠里。工廠發(fā)的糧票，她大部分都寄回了家。舍不得吃的母親，在遠方，依然支撐住了外婆一家。她們熬過來了。

母親執(zhí)拗、堅定的性格，極度節(jié)省的習慣，大概就是那個時候慢慢養(yǎng)成的。母親用行動給我的啟示是：如果生活中一定有過不去的坎，那你就絕不要低頭。

到了母親退休，與父親在海南相依為命的時候，大年夜依然是她一年中最重要的日子。她也高興于這20來年的每個除夕，我們兄弟都能與他們相聚。

但隨著年紀增大，耳背、腳痛、喉嚨痛等極大地困擾著母親。母親是個倔強的人，她的性格一生都沒有改變，直到她摔倒那一天，直到她要做手術那一天。她喜歡的，她給予笑臉；她不喜歡的，必定冷臉以對。這讓她吃了很多虧，也讓她自己的日子更艱難。

而隨著不少親朋離世，母親的世界越來越狹小了。

母親在世上的最后一個除夕，更是什么都沒有了：沒有了喜慶，沒有了“習俗”。

2021年的除夕，在白色的重癥室里，感謝護士的寬容，我們去找了兩個紅燈籠，掛在輸液瓶的支架上。在重癥室里，我們幫母親擦拭腳和手。她長時間沒洗的腳上，掉下一堆灰色的皮屑，落到床單上，像鋪展在冬天森林里，從沒打掃的落葉。

我是多么希望在母親還能自如行動時，我們能安排好她啊，然而，這種可能突然之間就沒有了。

我不知道母親現(xiàn)在在哪里，在天上吧？天上的母親，您一定要健步如飛，耳聰目明??！不要再渾身疼痛了。

母親，看見了嗎？我們都還好。我知道，所有人的安好，是你最希望的。

而我們希望，母親此刻的周圍，一片祥和。（胡暉）